姜蕴觉得，自己这辈子听到过战诀叫她名字最温柔的时候，应该就是现在了吧。
他用一种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语气叫着她的名字，没有怒气，没有讽刺，有的只是不可思议。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第一次，没有憎恨，没有厌恶，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姜蕴动了动嘴唇，她很想张口跟他说句话，无论是安慰还是什么，她只想宽慰他，告诉他，她没事。
可是胸口的伤真的好疼，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动一动嘴唇都感觉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疼。
姜蕴就这样看着面前的战诀，膝盖的骨髓都像是被人抽尽了一样，双腿仿佛被灌了铅，她实在是支撑不住，终于这样慢慢的从他面前倒了下去，直直的跪在了他面前。
一直到她倒下去的时候，战诀才拔高声调喝了一句，“姜蕴！”
这一声“姜蕴”喊得她眼泪都险些掉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没想到就在自己终于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又用这样急迫且焦灼的声音喊着她。
够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至少这辈子她还等到他为她着急的时候了。
身体很沉，眼皮也很沉，姜蕴的双眼慢慢合上，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却被一个人一把拦腰搂住，接着整个人都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战诀看着怀里呼吸急促的女人，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发颤的急切道：“姜蕴，你怎么样？睁开眼睛看我一下，你睁开眼睛啊！”
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会在最后一秒的时候冲上来挡在他面前。
当看到她胸口迸发出的鲜血时，他整个人都已经彻底惊呆了，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都在国外演出，但是中途赶回了国内，因为他要回来办点事，所以需要回家拿些证件。
没想到一回家，他就遇到了姜蕴，彼时她正坐在餐厅的吧台上，穿着一条黑色的高叉长裙，坐在高脚椅上，手里晃着一杯红酒，而她对面，是面露柔情的姜炜正望着她。
其实他对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样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姜蕴自嘲的说道：“我明知道他爱的是崔灿，却还是固执的这样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我知道自己这样也很贱，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真的太爱他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到后来她忽然就难以抑制的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凶，就连姜炜的脸色都变了，他心疼的望着她，伸出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泪，可最终却还是默默的收了回来。
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去触碰她的资格。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战诀都觉得自己是很厌恶姜蕴的，可是那一刻，他却莫名的有些心疼她。
那是第一次，好像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一次。
而现在，他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姜蕴，忽然就想起了那时候她说的那句话，当初那种心疼，一瞬间又涌了上来。
来不及想更多，战诀直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毫不犹豫的说道：“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人对那种濒临死亡的人都会出现固有的同情，这一刻战诀甚至已经来不及想别的，就连一旁的崔灿都忘了，抱着她便准备向外走。
而崔灿也愣在了那里，其实她看到姜蕴能为战诀付出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震撼的。
爱一个人不是难事，但爱到让她付出生命，那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了。
战诀抱着姜蕴大步冲出去，恍惚间，姜蕴仿佛感受到了自己似乎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那么急切，就像是抱着一个稀世珍宝一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这个抱着她的人是谁，用力睁了睁眼，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竟然真的是战诀。
她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张了张嘴道：“诀……”
战诀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急切道：“你先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也来得及，但你一定要坚持住，明白吗？”
姜蕴的眼角有泪滑出来，仍然笑着，喘息着问道：“如果我活下来……你会觉得……开心吗？”
她其实只是那么一问，至于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早已有了预料，然而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战诀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道：“对，我会觉得开心，所以你必须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不是赌气，也不是同情她才撒谎，而是说的实话。
不否认的说，他曾经的确是有过极端的想法，希望她有朝一日死了才好，可是到她真的要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狠心不到那种程度。
比起她用这样让他愧疚一辈子的方法死去，他倒宁愿她好好活着，他们两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姜蕴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疼惜，缓缓地说道：“诀，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你……那样的感情，这辈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但是爱上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只是过去让你厌烦了，我很抱歉，这个我跟你道歉。”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战诀却很不想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他印象里的姜蕴，永远都是骄傲自负的，是高高在上的，哪怕错了也要昂首挺胸倔强的不肯承认，而不是现在她这个模样。
战诀蹙了蹙眉，忍不住低斥道：“你不要说那种丧气话！你会没事的。”
她点点头，眼泪仍然不停地滚落下来，“好，我相信你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说的。”
姜蕴看着面前面色焦急的男人，忽然觉得老天爷对她似乎也还不错，至少在最后这个时刻，让她感受到了被他关心的滋味，就算是真的死掉，好像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觉得很遗憾，到最后也没能实现……
战诀抱着姜蕴冲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发动引擎开向医院，路上他甚至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鼓气加油，“姜蕴你听着，日后有什么事，我会再跟你慢慢算账，但现在你要做的，就只是安心活下来没明白吗？”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只要这样拉着她，她就不会出事一样。
可坐在副驾驶的姜蕴却早已没了反应，战诀叫了几声她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忍不住觉得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姜蕴靠坐在椅背上，却已经没了呼吸。
她的胸口还不停的向外冒着血，头歪向一旁，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过去那个雷厉风行的姜蕴一点都不像，反倒是像那个高中时期的小女孩。
战诀忽然就觉得嗓子很干涩，甚至都不敢抬手去试一下她的呼吸，到最后也只是咬了咬牙，继续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她送去医院检查才行，或许她只是一时间睡过去了，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姜蕴那样骄傲自负的女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这样颓废呢？
这么想着，战诀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更加加快了速度。
战诀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很快就有医生跑出来接应，将姜蕴推进了手术室里。
战诀的受伤全都是鲜血，那些都是姜蕴身上的血，是为了保护他才有的血。
他怔怔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担心着一个一直以来他都极为憎恨的女人。
没过多久，里面便有医生走出来，用他们固有的声线和语气惋惜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病人在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心跳了。”
其实战诀都已经意识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有些不愿相信，抓着医生不死心的问道：“你确定吗？能不能再抢救一下，或许……”
医生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先生，您太太一尸两命，我知道您很痛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战诀一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医生，“你……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是，您不知道吗？”医生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您太太都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他不知道，当然不知道。
姜蕴竟然怀孕了，她怀孕一个多月，可这一个月，她明明去了美国，是和姜炜在一起的，难道孩子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小蕴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声，战诀一转头，姜炜就这样面色死寂的站在他面前。
战诀微微眯眼，像是有些不解，“你什么意思？”
姜炜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小蕴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的。”
战诀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出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讽刺，笑够了，才不屑的看着他道：“姜炜，她都已经不在了，你觉得你说这些谎言还有意义吗？你说这种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也算个男人？我和姜蕴这么多年来，我碰都没有碰过她，她的一根指头我都没有摸过，难道还能隔空怀孕不成？”
然而对于他的嘲弄，姜炜却不为所动，只是道：“孩子确实是你的，她这一次去美国，就是为了这件事。”
战诀脸色一变，“什么？”
“如果我没说错，当年你哥哥战禄怕战家日后后继无人，在他临终前曾让你保留过精子，对不对？”
战诀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表情也隐隐有些扭曲，心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很快，姜炜便说道：“看样子你已经想起来了，没错，小蕴这一次去美国，就是去做这个试管婴儿手术的，她找到了你当年保留精子的医院，在美国，将你的精子植入体内。这样的手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和简单，你知道为了能留下你的血脉，她受了多少罪吗？”
姜炜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心疼和叹息，“我看他那么痛苦，又是高龄产妇，无数次的劝过她不要继续了，可是她不愿意，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觉得，她跟你离婚分开了，余生如果能有一个你的孩子陪着她，也算是有个安慰，哪怕这个孩子是用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才得来的。可是当医生告诉她，手术成功的时候，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她相信自己十个月之后就可以做妈妈，就像崔灿那样，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愿意和你离婚。”
姜炜的眼眶不知不觉的有些发热，闭了闭眼，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才缓缓说道：“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刚怀孕一个月，为了救你，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那样充满期待的想要这个孩子到来，可最后……”
姜炜有些说不下去了，喉咙一哽咽，终于不再说了。
而战诀却已经面如死灰，只是久久的站在那里。
走廊上很快就传来了层次不齐的脚步声，接着一群警察便朝他们走过来，径直走到了姜炜面前，掏出证件，公事公办地说道：“姜炜是吧？我们接到了你的自首电话，请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其实姜炜在绑架崔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刻，只是他没想到，最后杀得，竟然是自己最爱的女人。之所以来医院，也只是为了想看她最后一眼，看了，他就再也了无牵挂，因此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电话报警自首了。
毫无反抗的，姜炜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警察也立刻拿出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两个警察在后面抵着他的肩，将他带了出去。
直到走出很远之后，姜炜才回头冲着战诀喊了一声，“战诀，你要记得她，必须要记得她，一辈子都不要忘了她！”
战诀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姜炜离去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脑中满是十七岁的姜蕴站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说的那句话——
“你就是战诀对吧？我认识你，我叫姜蕴，你弹琴真好听！”
*
两个月后。
崔灿成功的生了一个男孩，说来也巧，她生的那天，就是她预产期的那天，而这个时候，距离姜蕴的死刚刚七十天。
按照律法，她在出了月子之后，就该去监狱服刑了。
崔灿离开的前一天，战诀抱着她，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他低头看着躺在两个人中间的儿子，脸色沉静，一句话都不说。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面色深沉，崔灿支起身体，望着他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战诀只是抬头朝她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也对，孩子出生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却连名字都没有，到现在大家也都只是宝宝宝宝的叫着。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崔灿心里一直都有些难受，她明白战祁和战峥因为各自女人的问题，一直都对她很有芥蒂，她生了孩子之后，战诀因为战家人的原因，也从来都没有带孩子回去过，怕他们又想起过去的不快。
至今为止，也就只有宋清歌一个人来看过他们的孩子，并且说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前程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其他人却始终都没有来。
有时候崔灿都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就连她的孩子都成了不受人承认的私生子，想到这里，她还是有些难过。
抬头看了战诀一眼，她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像交代后事一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我去服刑，孩子就交给你了，好好抚养他，我相信你。”
战诀的眉心蹙起，眼中有些令人看不懂的神色。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想办法希望能减崔灿的刑罚，哪怕多赔些钱都可以，可最后却被战祁毫不留情的回绝了。
他不允许，也不能允许一个伤害了自己老婆孩子的人还能这样逍遥法外过得那么好，没有给崔灿加重刑罚，于站起来说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更多的，他不可能再给了。
战诀也反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多带孩子去看你的。”
“好。”她只是笑，眼泪不知不觉的就落了下来。
人生真的是难以预料，时间也过得好快，她还没来得及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就要这样与他和孩子分开了。
整整一夜，两人谁都不愿意闭眼似的，就这样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互相对视着，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战诀才有些疲惫，忍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崔灿看着身旁已经睡过去的男人，擦了擦眼泪，吻了吻他，又亲了亲自己的孩子，这才拎起自己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提包，轻手轻脚的向外走去。
这样就好了，就已经足够了。
她最终还是觉得自己主动去监狱，她不想让他送，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双手被手铐铐住的样子，她希望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最好的。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崔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睡在床上的战诀，眼角有泪匆匆划过，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吸了吸鼻子转头匆匆离开了。
再见了，我的爱。
再见，我的孩子。
*
*
*
姜蕴独白：爱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第一次遇见战诀的时候，我17岁。
我不知道别人的17岁是什么样子，但对于我来说，就是无聊。
17岁的女孩，就已经彻底的理解了无聊这两个字的含义，可想而知，过去这么多年，我都是如何生活的。
我的生活单调的可以，父亲不允许我和其他孩子交朋友，事实上他想的也有点太多了，学校里都说我为人刁钻刻薄，实际上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和我交朋友。
就算有，也是为了套近乎——
比如他爸爸想和我爸合伙做生意。
又比如说有的女孩自想借我的最新款Fendi包包。
对于我来说，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幼稚。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婚姻是由不得我自己做决定的，我父亲常常带着我去参加酒会，再帅再高再有钱的公子哥，我见得也不少，可那些人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金人一样，没有一点用处，甚至连摆在那里都只能显得庸俗。
我瞧不上那些我爸爸给我介绍的男孩子，尽管每一个他都会向我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就仿佛我错过了这个人，今生今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一样。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没有一点兴趣。
直到我遇见了战诀。
有时候我会想，人生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无论你是多么骄傲，多么高贵的人，哪怕你是个公主，也会有一个驸马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你俯首称臣。无论如何，世界上总会有另一个人，是你的劫数。
而战诀，就是我的劫数，当然，也是我的结束。
遇见他之后，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爱别人，我的眼中，也不会再看到别的人，我一直以为，我们终有一天会在一起，因为我喜欢他，而我曾经同样给他过帮助，如果不是我，他不可能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也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我一直都为自己感到骄傲，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有朝一日，我会挽着他的手臂，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战诀，是我的丈夫。
可我终究是错了。
他最终爱上了别人。
他也有他的劫数，那个叫崔灿的女孩，笑起来明媚张扬，比他小很多很多岁。
他为了音乐，曾经不惜与自己的哥哥战禄对抗，无论如何都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为了崔灿，他最终却又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输了，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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